RSS

李江琳著《1959,拉萨!》评论

在中文藏学界,李江琳大概是继王力雄之后的又一位有分量的独立藏学历史研究者。李江琳在中国大陆接受大学教育后,在美国取得犹太历史硕士和图书馆学硕士。随后她进入图书馆行业工作。2004年,她开始业余研究西藏现代历史,2009年,她辞去图书馆工作,全职从事西藏历史研究。2010年,李江琳出版了她的藏学处女作《1959,拉萨!》,随后在2012年出版《当铁鸟在天空飞翔:1956—1962青藏高原上的秘密战争》。她的《1959,拉萨!》的英文版Tibet in Agony: Lhasa 1959由Susan Wilf翻译,于2016年出版。由于种种原因,笔者虽然很久以前就听说《1959,拉萨!》一书,但是直到最近才通读全文。

全书一共23章,前面再有前言和引子,后面加上附记,中文版一共400多页。其主要脉络是1959年的拉萨事件,但是其中也穿插了李江琳认为与之有因果关联关系的四川青海“暴动”和达赖喇嘛1956年对印度的访问。通过对这段历史的仔细研究,李江琳阐述了她的一些发现:她认为,拉萨事件不像中国政府所称“西藏上层反动分子有预谋、有计划、有步骤”进行的叛乱,而是一个“多种因素促成的突发事件”(前言,x页)。事件失控后,噶厦政府部分官员安排了达赖喇嘛逃亡。而中国政府和毛泽东实际上早就想“大打一场”,于是抓住这个机会,实施了总决战。李江琳认为,达赖喇嘛被劫持一说是中国政府的宣传手段,不是事实。而所谓毛泽东故意放走达赖喇嘛一说,查无实据。李江琳分析了拉萨之战的详细经过,指出这是一场实力对比非常悬殊的战争,堪称是解放军对拉萨藏军、官员、僧人和暴动者的大屠杀。

作为一名业余出身的研究者,为了完成这部作品,李江琳无疑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李江琳本人能够没有障碍地阅读中英文,她也尽力找到了她所能够得到的中文和英文史料。中文是李江琳的母语,也是本书所用的语言,李江琳列出的中文史料最多,其中比较重要的有:中国官方出版的《解放西藏史》《中共西藏党史大事记》、吉柚权的《西藏平叛纪实》、中国内部出版的《平息西藏叛乱》,藏人如阿沛、拉鲁、色新的回忆录(不少收入《西藏文史资料选辑》)、西藏汉族干部或军人的回忆录等等。李江琳引用的主要英文史料有:达赖喇嘛的英文自传(均有中文版本)、CIA前探员的回忆录、尼赫鲁选集、其他一些以英文出版的流亡藏人回忆录。她也引用了藏族学者茨仁夏迦的The Dragon in the Land of Snows(《龙在雪域》)其中讲述这段历史的部分。在藏文史料方面,李江琳得到了一些流亡藏人特别是桑杰嘉的帮助,他们帮助翻译了一些藏文资料,引用较多或者比较重要的有一些流亡藏人的回忆录,如达赖喇嘛的姐夫达拉朋措扎西(也称达拉·彭措扎西)和堪穷达热·多阿塔钦。除了文字史料之外,李江琳也进行了一些采访,其中既包括达赖喇嘛和西藏政府中的一些官员、僧人,也包括一些普通流亡藏人。在这些史料的基础上,李江琳发挥她的史学专长,精细重建这段历史。由于评论的篇幅所限,在此笔者仅就一个问题来检视一下李江琳的研究。

在讨论“谁主动提出去军区观看演出”一事上,李江琳对照了阿旺晋美回忆、《解放西藏史》、《解放西藏纪实》(吉柚权著)、《西藏平叛纪实》(吉柚权著)、《毛泽东与达赖班禅》(降边嘉措著)、《西藏革命回忆录·一场特别的演出》(罗良兴著),并佐以达赖喇嘛访谈,认为这起作为拉萨事件导火索的看戏计划,并非一次正式提出要求或者正式发出邀请,只不过是邓少东、郭锡兰和达赖喇嘛闲聊中无意提及。无论是邓少东主动提到,发出邀请,还是达赖喇嘛主动询问,此事达赖喇嘛本人接受,并同时同意演出地点在西藏军区。作为历史分析,李江琳精准地看到,这件事之所以演化出诸多版本和各种“澄清”,关键是中方想撇清关系。然而,李江琳认为,中方把“达赖喇嘛主动提出去军区看演出”,作为噶厦政府策划“1959年3.10事件”的证据之一。笔者认为,这一解读是错误的。中国史书并不认为3.10事件是达赖喇嘛发动的。[i]在这个问题上,李江琳谨慎地没有下结论,她写道,“从上述各方的回忆来看,到底是谁主动提出去军区看演出这件事,并不是那么清楚。”她还进一步指出,“到目前为止,并没有证据表明双方怀有某种‘阴谋’。”(101页)

这儿,李江琳还澄清了另外一个双方的焦点问题。李江琳写道,

客人下楼返回军区,经过二楼时,顺便告诉在那里观看“古朵金刚舞”的噶伦们,达赖喇嘛考试结束后,将去军区观看文工团的演出。并说具体时间未定,将与基巧堪布磋商。在场的噶伦们并没有表示反对或疑虑。(102页)

李江琳的这段叙述脚注来自达拉朋措扎西的《人生的经历》第二册。而中方历史中对此事的描述来自阿沛·阿旺晋美的记录:

事情就这样说定了。谭冠三政委和邓少东副司令员(注:应为邓少东和郭锡兰)从达赖喇嘛的卧室出来,回到噶厦专为他们看“跳神”设置的坐处时,把这件事告诉了在那里的全体噶伦[原西藏地方政府的主要官员],他们都知道这个过程。[ii]

达拉和阿沛属于来自不同阵营的当事人,他们没有理由编造出同样的谎言。此后在3.10日下午,谭冠三驳斥到访军区的噶伦对演出的事不可能不知情。李江琳的解释是,中方的确在2月份即告知了噶伦和其他官员,达赖喇嘛将去军区观看演出,但是没有确定具体的日期。而噶厦(包括阿沛)和其他被邀请者直到3.9日才收到邀请,得知此事。所以,当索康等噶伦在3.10日说不知此事时,意思是他们在3.9日之前不知道此事确定在3.10日。在这个问题上,茨仁夏迦在《龙在雪域》中的说法是,在2月份时,似乎大多数拉萨官员没有意识到达赖喇嘛表达了要去看歌舞演出的意愿。[iii]所以,茨仁夏迦的说法是不对的,这也从另一方面暗示,藏人一方似乎有人故意想混淆视听,蒙蔽茨仁夏迦。此事的处理和当时西藏工委/军区与达赖喇嘛内侍系统/噶厦之间交往的协议有关。当西藏工委/军区干部与基巧堪布噶章安排达赖喇嘛访问军区的事情时,噶章并未提出异议,也没有说此事应通过噶厦,或者通知噶厦此事。等到西藏工委/军区3.9日通知噶伦参加演出时,噶伦们也无人对此事的安排有意见。相反,噶伦们接受噶章与西藏工委/军区讨论的结果,决定参加访问。噶伦们通知噶仲,他们第二天不来办公了,安排噶仲进行一些文字工作。[iv]

至于李江琳认为毛泽东和中共中央1958 -1959年的西藏政策是伺机大打一场,甚至乱子越大越好,(76页,79页)所以他们正好借拉萨的乱局以平叛为名,出手推翻西藏政府。可是,这一论断与众多中共内部电报内容不符。戈尔斯坦已就此单独撰文评论,[v]笔者在此就不再赘述。

虽然李江琳花了不少力气,作出了一些细致的工作,笔者最为惋惜的是,李江琳并未采用通常的历史著作的体例,而是加入了许多类似小说的技巧。在封底,台湾联经出版社准确地建议此书分类为报道文学(也称纪实文学、报告文学),这是一种描画真实历史任务和真实事件与虚构的对话和小说故事讲述技术的使用编排在一起的文学体裁。[vi]李江琳在书中多次批评的《平息西藏叛乱》(吉柚权著)即是这样一本报道文学。如果说,吉柚权可能是在特殊的政治环境中,无法著作一部严肃历史,或者他本人定位自己为一位小说家,更擅长发挥小说笔法可以随意发挥;那么李江琳自许为历史研究学者,拥有历史学硕士学位,为什么要这样写作,笔者感觉殊为不解。不管李江琳的历史研究成果如何,研究观点如何,此一选择无疑大大降低了此书的学术价值。

李江琳曾撰文讲述自己研究当代藏史的心路历程。[vii]其中,她把自己定位为“独立历史研究者”。但是在学术研究界,“独立”学者占比极少,无论是中国大陆的藏学研究者,或是港台欧美的藏学研究者,大多是为稻梁谋的“非独立”普通人。所以,独立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用李江琳自己的话来说,是否能够突破“被政治绑架”的状态,通过认真、冷静、严谨的研究得出结论。李江琳出身中国军人家庭,在中国大陆接受基本教育,从内心深处厌恶中国政府对西藏当代历史研究的“绑架”,这一点笔者可以理解。但是,在离开大陆这个环境之后,她就被另一种“政治正确”所绑架,不是追寻历史事实,而是试图通过历史分析来证实“定见”。这种 “逆反心理”形成的张力,对于历史研究实乃大忌。

一个有趣的例子是对于“传统西藏三区”一词的使用。在本书中,李江琳多使用“西藏”一词来指“政治西藏(大致等同于今天西藏自治区地域)”,在讨论四川、青海等藏族地区时则使用四川藏区、青海藏区等词语,有时用“四省藏区”统称中国境内的西藏自治区以外的藏族地区(使用9次)。同时,她也在一些地方采用了“传统西藏三区”的说法(使用15次)。由于“四省藏区”这一词是“政治不正确”而“被误读”,她非常纠结地谈到这一点:

我自己对“当代藏史”的时间定义是1950年之后,对地域的定义是“传统西藏三区”,也就是现实政治架构中的“四省一区藏区”。为避免被误读,我在此做一点解释:当我提及“四省一区”或者“中国西南西北藏区”时,并不包含政治价值观,也就是说,并不意味着我否认这些地区同时也是“传统藏区”,即历史上的吐蕃帝国疆域,我只是如实描述现实的政治架构。 其实这里还有个相当实际的史学研究方法问题:研究者不可能将现代史的研究置于非现代的时空概念之中,正如研究当代中国史不能使用秦代的时空概念一样。[viii]

笔者不知道当李江琳提及“西藏三区”时,是否包含政治价值观。这个词在她所研究的时间范围内其现实的政治架构为何。

某种程度上,笔者理解李江琳在西藏当代史研究中的困难,也认同她提出的一些原则。历史学家本人的背景、教育、经历、阅历等等都会潜在地影响到她的选题、方法、资料的分析与运用。学术研究应尽可能保持价值中立。不过,从这本书看来,李江琳想要达到的和她实际做的还有一些距离。从一个读者和这段历史的爱好者的角度,笔者欢迎能够提供更多史料和史识的作品问世,只是希望不要成为更多的宣传资料。


[i]例如《解放西藏史》写到,“以索康·旺清格勒、柳霞·土登塔巴、帕拉·土登维登为首的上层反动集团……选择了达赖本人要求去军区看戏的机会,把蓄谋已久的罪恶行动付诸实施。”参见阴法唐主编,《解放西藏史》。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354页。

[ii] 阿沛·阿旺晋美,《1959年西藏叛乱真相》。TBD。

[iii] Tsering Shakya, The Dragon in the Land of Snows. London: Penguin Books Ltd. 2000: p187。

[iv] Melvyn C. Goldstein, A History of Modern Tibet, Volume 4: In the Eye of the Storm: 1957-1959. Oakland, California: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19: p346。又见李沛生等主编,《平息西藏叛乱》,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1995年,191页。

[v] Melvyn Goldstein, Reviews: Tibet in Agony: Lhasa 1959. The China Journal, Volume 80.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July 2018: p 150。

[vi] 维基百科,报告文学词。https://zh.wikipedia.org/wiki/%E6%8A%A5%E5%91%8A%E6%96%87%E5%AD%A6,2020年5月3日最后修订。

[vii] 李江琳,我对当代藏史研究的若干心得与思考。《纵览中国》http://www.chinainperspective.com/ArtShow.aspx?AID=18353,2012年11月7日上线。

[viii] 同上。

 
一条评论

Posted by 于 10月 26, 2020 在 每日杂谈

 

寻访钱穆先生之墓

对钱穆先生的尊敬来自《国史大纲》,尤其是其序言中的四点:

凡读本书请先具下列诸信念:
一、当信任何一国之国民,尤其是自称知识在水平线以上之国民,对其本国已往历史,应该略有所知。 (否则最多只算一有知识的人,不能算一有知识的国民。)
二、所谓对其本国已往历史略有所知者,尤必附随一种对其本国已往历史之温情与敬意。 (否则只算知道了一些外国史,不得云对本国史有知识。)
三、所谓对其本国已往历史有一种温情与敬意者,至少不会对其本国已往历史抱一种偏激的虚无主义, (即视本国已往历史为无一点有价值,亦无一处足以使彼满意。) 亦至少不会感到现在我们是站在已往历史最高之顶点, (此乃一种浅薄狂妄的进化观。) 而将我们当身种种罪恶与弱点,一切诿卸于古人。 (此乃一种似是而非之文化自谴。)
四、当信每一国家必待其国民具备上列诸条件者比较渐多,其国家乃再有向前发展之希望。(否则其所改进,等于一个被征服国或次殖民地之改进,对其国家自身不发生关系。换言之,此种改进,无异是一种变相的文化征服,乃其文化自身之萎缩与消灭,并非其文化自身之转变与发皇。)

对他个人的了解则来自《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当然,钱穆先生有其方方面面,毁誉都有。长期以来,大陆因为钱穆和蒋介石的关系目其为反动文人。1949年大陆解放后,钱穆先在香港待了十余年,主要办学新亚书院(后来香港中文大学的主要组成部分之一)。其后于1967年迁居台湾,直至过世。钱穆的子女都在大陆,根据他的遗愿,死后归葬苏州西山。

在网上看到一些介绍,似乎不易找。上周末驱车前往,把路线记录下来,供后来者参考。

苹果手机的地图软件可以直接搜到“钱穆先生之墓”,苹果使用的是高德导航,所以使用高德导航为后端的导航软件应该都可以。

因为钱穆墓在山坡上,直接开车是到不了的。开车到秉常路的时候,不用到达导航的终点,看见俞家渡村的牌子就可以靠边停车了。

接下来是小路,没导航没指示,一个人找比较难。我看到有个贴子说问当地人,他们不知道钱穆,说问一个台湾人的墓地。现在大概去的人多了,当地人都知道了,客气点问钱穆墓,当地人都可以告诉你。

停车下来之后,就右转沿着这条水泥小路走进去就可以了。这条小路大概是朝西向着上山的方向,路有些弯曲拐弯,跟着走。走到水泥路的尽头,走上一条土路。

对不起手抖了一下。

跟着土路走一直走,注意走到前面右边有条岔道的地方,得右转到一条小路上。这儿的标志是路的左边有棵大的银杏树。

再换个角度看这个路口。

然后沿着这条小路一直往上爬就到了。沿路很多墓地,最后快到了的时候注意,在这个地方走左边岔路,右边看着修得更好的石阶是另一户人家的。

其实此时沿着左边这条路看上去,隐隐约约能看到有根界石。

往上走到界石处就到了,这儿差不多是山顶,露出了黑色的石头。

瞻仰钱穆先生之墓:

墓的左面有一个小亭子,设计很古拙。

这儿远眺太湖,非常开阔。我在这坐了一会儿,朗读了我带来的《国史大纲》序言一节。

这本《国史大纲》是钱穆在抗战时所作。据说他当时对时局非常悲观,著作此书是为了让“亡国奴”的国人还能记得中国的历史。我从此序言中,则是读出钱氏对中国历史的自信。不过钱穆到香港竭尽全力,也只是从美国人那儿讨到一些钱来。而最后钱穆参与组建香港中文大学,乃至退出新亚,与英殖民当局也不无龃龉。

不亦叹乎!

 
一条评论

Posted by 于 10月 26, 2020 在 每日杂谈

 

存档:刘宁荣:直到今天我们仍然无法了解香港困境的真相

各位同学,早上好,欢迎大家来到香港大学。这次开学典礼跟以往不太一样。以往是座无虚席,但今天不是这样。我们在7月份获悉今年将有600位同学加入9月的秋季班,当时我们都在挠头,因为剧场只能坐400人。等我放假回来,获悉只有不到一半的同学愿意赴港,更有人说香港大学支持“港独”而选择退学。

于是,在香港机场发生暴力冲突的那一夜,我决定给同学选择的自由,不过我一直认为香港是安全的,你们离开之后也会有同感。但在座的各位,你们选择来到这里,还是需要点勇气的,请为你们的勇气鼓掌。

这更是一次难得的经历,这样的人生经历可遇不可求,令你有一次难得的机会走进香港,去客观地了解香港真正发生了什么事,这也是我演讲结束后,为何我们会邀请三位嘉宾分享他们对这场风波的不同看法。

或许你们并不同意他们的看法,但至少会给你们提供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视野去了解这个事件。我希望这对你有益,让你在未来更加理性地思考发生在自己周围的每件事,所以没有来香港参加开学典礼其实是个不小的损失。

昨夜我在想今天的演讲到底如何讲,讲些什么。这与去年9月的开学典礼的情形非常相似。一年前,中美贸易战陷入焦灼状态,我在9月的开学典礼上演讲的题目是“困局”。没有想到,一个学年结束后,那个“困局”还没解开,我们又面对另一个困局:香港的困局。

01 

只问立场不问真相

首先我想从“真相”谈起,到底何为“真相”?即便你们亲身来到这里,也不可能三天之后离开这里时就能了解整个事件的真相,因为我们过去三个月都没办法知道真相。

你们看到的所有报道和事实,很有可能已被立场所取代。香港的媒体在此次事件的报道中不是很客观和中立,失去了为大家提供真相的功能。

德国哲学家尼采有句名言:“没有真相,只有诠释。”这似乎在这次事件中被证明了,我似乎看到这个世界已经失去了“真相”,剩下的都是观点与角度。

所有的一切都被文章作者,或是影像拍摄者,或是分享者诠释过了。我们看到的一些影像,即便不是“假新闻”,也是不完整的。比如警察在挥棍打人,那个影像是真实的。但是影像前段是什么,是警察被包围。所以持不同立场的人可能只截取了影像的一部分。一些人只看到警察被示威者围攻,手枪都丢了;另外一些人则只看到警察打人。当你将全部影像汇总在一起,才能看到一点真相。

在自媒体发达的时代,我们一秒钟之内就可以把视频推出去,几分钟之内就可以把报道、感想发出去,可能是几十人、几百人,甚至是几万人在阅读和观看。我们如何还原真相?这也是直到今天,我仍然认为香港特区政府有责任成立真相委员会,或者是调查委员会。真相委员会和调查委员会的最重要功能,绝不是针对警方,而是针对整个事件。香港在三个月前还是平静的国际大都市,为什么瞬间就陷入了火海?

我们很沉重,因为直到今天仍无法了解整个事件的始末。泰戈尔说过,“你如果拒绝面对错误,真相也会被挡在门外。” 如今对立的双方都没有自省的能力,都不是客观地去看待发生的事情,甚至要“揽炒”(粤语:同归于尽),那怎么可能面对自己的罪恶和错误呢?真相为何重要?马丁·路德金说过,“我相信手无寸铁的真相与无条件的爱,将在现实世界获得最后的胜利。这就是为何正义,即使暂时被击败,也比邪恶的胜利强大。”

什么叫立场。很多人会在不同的群里发现我有不同的“立场”,其实我只面对我所知道的真相。当我对元朗暴力事件中的“白衣人”进行谴责的时候,有人会说我是“黄丝”。当我对机场的暴力行为,以自己的自由牺牲别人的自由并殴打无辜者的暴民做出谴责的时候,又有人会说我是“蓝丝”。其实我既不是“黄”也不是“蓝”,我只是尽量忠于真相。因为我不能原谅光天化日之下,元朗“白衣人”殴打平民,我也同样不能理解以民主的名义、以自由的名义,就可以在机场无故地绑架别人,限制别人的自由。但这些观点都会被不同的人判定为,他是“蓝”的或者是“黄”的。

我刚开始时认为修订“逃犯条例”是件好事,因为它的起因是给在台湾死去的女子伸张正义,可以将嫌疑犯送到台湾受审。但后面发生这么大的事,我必须思考,为什么香港人突然之间会有这样的忧虑。

不管是100万人还是200万人,或者是50万人,他们既然走出街头,那一定是有原因的。简单地说,就是修订“逃犯条例”意味着今后会有香港人被送到内地受审,这是对失去自由的恐惧。因为内地司法不透明、不公平以及不公正,大家恐惧最后将会在内地的司法体系中被审判。这种恐惧或许被夸大了,而最大忧虑者,开始时并不是平民百姓,而是来自香港商界。

《星岛日报》主席何柱国表示,过去几十年,他们在内地做生意,回到香港有“如沐春风”的感觉,而修例会让许多香港人没有了这样的安全感。所以隐藏在香港人内心的这种恐惧与忧虑,不管是否被夸大了,都比我想象的要大。所以当我面对这样的事实时,就不再支持修例。

所以事实远比立场重要,可遗憾的是,我们现在竟然进入了一个“只有立场没有真相”的时代,只有预设的立场,而不顾真相。就算是那个“暴眼女子”,迄今她没有报案,甚至阻碍警方获得相关的医疗资料,让人怀疑是否警察的催泪弹造成的伤害,但在真相未揭开之前,我绝对不会有任何立场,既不会攻击她拿钱撒谎,更不会以此来煽动对警察的仇恨。然而不幸的是多少人早就以自己预设的立场,去想象自己“立场”下的“真相”了。

02 

只有自由没有秩序

大家一定会问,过去3个月,香港到底发生了什么?香港在你们面前为何变陌生了?香港为何会变得如此暴力?香港以前是一座和平的城市,从2003年的“23条立法”,到 “国教事件”,到“占中”,再到“修例”,为什么香港的示威会愈演愈烈?很多示威者认为, “占中”与这次事件不同,“占中”是获取手上没有的东西,“修例”则可能会失去已经拥有的东西。

政府必须正视这样的恐惧,并找出解决的方法。为什么今天香港的示威会变得如此暴力,我一直在寻找答案。其中一个原因是,香港年轻人忧虑2047年后,香港会变成一国一制。

到那时,他们正当中年。这样的忧虑,这种对未来的担心是实在的,但是诉诸暴力却无法消除这样的恐惧。这就是我看到过去三个月发生的事情,我的恐惧所在。这种暴力的不断升级会让香港面目全非。

不幸的是,不少过去支持和(平)理(性)非(暴力)的人却越来越同情甚至支持暴力,他们甚至美化示威者的暴力行为,认为示威者只破坏公物,却对他们暴力围攻和殴打不同政见者视而不见。大家平时都会朗朗上口引用伏尔泰的名句,“虽然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会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现在却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英国哲学家埃德蒙·柏克非常支持美国独立战争。对法国大革命,他的立场却完全转变,从一个自由主义者变成了一个保守主义者。他认为法国大革命摧毁所有的制度和秩序,而自由是与美德及秩序相依存的。柏克说,“自由不仅与秩序和美德共存,而且与秩序和美德共亡。 他还说,“良好的秩序是一切的基础。” 当社会失去秩序,当社会被一群有暴力倾向的人把持的时候,这个社会也就失去了思考与前进的动力。

所以柏克非常担心,用暴力来制造凝聚力必然造成暴力的滥用。大革命毁掉了旧制度与旧秩序,那么社会的凝聚只好由军队和暴力来执行。他的朋友美国思想家潘恩,以及美国第三任总统杰弗逊对柏克立场的变化都感到震惊,把他视为思想杂乱的投机者。但后来事实证明,柏克是正确的。法国大革命最终带来的是鲜血、混乱和无秩序。相反英国没有步上后尘,最要感谢的人就是埃德蒙·柏克。

所以我们必须思考,如何在确保社会的正常秩序下去寻找答案,去解决香港人,尤其是香港年轻人,心中暗含的恐惧。这是我讲的第二点,如何在自由与秩序中确保社会能够真正面对问题,而非被空谈、被激情,更不要被暴力所左右。

03

只讲主义不问问题

早在一百年前,胡适就写过一篇文章,题目是“少谈些主义,多谈些问题”。在“五四”运动发生之后他撰写的这篇文章曾遭到猛烈的批判,但我们今天知道胡适恰恰是站在历史正确的一方。

胡适说,空谈好听的“主义”,是极容易的事。空谈外来进口的“主义”,是没有什么用处的。偏向纸上的“主义”,是很危险的。

今天发生在香港以及全世界的问题跟民粹主义紧密相关。不管是美国总统特朗普上台还是英国首相约翰逊上台,甚至左派民粹主义,如委内瑞拉的查韦斯,都是跟民粹主义相关。当民粹主义盛行,我们就容易忘却社会真正的问题所在,我们只会不停地走上街头,被激情、被口号、被仇恨、被暴力所左右。

哈耶克在《通往奴役之路》中曾说,“在我们竭尽全力自觉地根据一些崇高的理想缔造我们的未来时,我们却在实际上不知不觉地创造出与我们一直为之奋斗的东西截然相反的结果,人们还想象得出比这更大的悲剧吗?

历史告诉我们,我们常常被情绪所包围,用口号、用主义激励我们身边的人,这会给我们带来激情,但无法持久,甚至带来灾难。我们必须问,香港回归22年后为什么有这么多的深层次矛盾?从十几年前中央就强调必须解决香港深层次的矛盾,但直到今天深层的矛盾似乎一个都没有解决,反而愈演愈烈。

深层次的矛盾不仅是经济问题和民生问题,更重要的是政治体制与管治的问题。启蒙时期的英国哲学家洛克就说过,政治权力与法律必须建立在正当性之上。换句话说,被法制和政府规管的市民在心里需要认同这个权力和法律是正义的,并同意这个权力或法律。

修订“逃犯条例”引起这么大的风波,反映了政府不尊重市民的意愿,不明白市民对政府的期望,然而街头的暴力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手段。这就是为何我非常同意香港宗教领袖提出的“平静期”,以便各方可以开始真正有意义的对话。

民粹主义主导的各式抗争已经在全球吸引了不少眼球,“占领华尔街”运动的街头民主证明了由民众集体讨论及决议基本上是无法产生实质效果的,因而注定是要失败的。美国第四任总统詹姆斯·麦迪逊曾批评雅典式的直接民主,他说:“即使每个雅典公民都是苏格拉底,雅典公民大会仍将是一群暴民。” 雅典是现代民主的鼻祖,雅典公民大会由每一个男子对所有的重要议题进行投票决定,但智者苏格拉底却是被公民大会投票处死的,苏格拉底之死就是多数人的暴政,因此街头政治要适可而止,否则无法真正解决社会的矛盾。

回归22年后,香港在如何有效管治这一议题上仍未找到答案。831决定虽然保守并引发了香港的政治危机,但还是在普选的道路上迈出小小的一步。很遗憾这一方案没有通过,所以政改停滞不前。如果问我怎么去解这个结,我认为在香港民众对普选的渴求,以及中央政府对国家安全的顾虑之间,必须找到一个平衡点。

从宪政的角度来讲,香港必须完成23条立法的义务,因为23条确保国家主权、国家安全,确保中央政府不会担心香港成为颠覆内地社会制度的基地。同时,也必须思考如何在831决定的基础之上,香港普选和政改可以获得进展。如果不能够同时解决这两个问题,香港的政局就很难突破。这个平衡点找到了,才能在管治上得到一个好的梳理,香港的管治才能有效。

谈到更深层次矛盾,为什么今天在内地反而不像香港有这么严重的矛盾呢?不少人认为内地民众被政府洗脑,我并不完全同意这样的看法。这就如施永青先生说的那样,内地的绝大多数民众是支持政府的。

虽然内地有信息资讯管制,但不少人仍然可以看到香港的消息,内地的自由派人士看到香港街头的火爆场面,不少人都不认同这样的行为。在过去40年中国改革的进程中,绝大多数内地人都有向上的发展机会。香港和许多欧美发达国家一样,情况恰恰相反,却是向下沉沦。

而香港又被大批利益集团把持,利益集团恰恰又是政府管治所依靠的力量,这利益集团所涵盖的并非只是商界,地产霸权被诟病,其实专业界也同样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今天你们还体会不到这种困局,你们的下一代就能体会到。当政府需要依靠地产获取财政收入,房价不断被抬高,终有一天在内地的普通百姓也会买不起房子,内地很快也会发生向上移动的机会停止或者变得越来越慢。

内地在复制香港的发展战略上最坏的一点就是房地产政策,内地必须吸取香港失败的教训。虽然大家过去20年在房地产上获得了不小的经济利益,但这是导致未来贫富悬殊的一个因素。

香港今日的贫富悬殊在全球名列前茅,只比少数非洲国家好些,大量资产掌握在少数富人身上。你们有机会走进深水埗这些社区,就可以感受到香港底层社会的生活。4、5个人挤在不到10平方米的地方,这是你们无法想象的。你们看到金光闪耀的中环,可能没有机会看到香港的另一面。

香港贫富悬殊的问题、利益分配的问题、房屋土地的问题、政治管治的问题、年轻人在社会上向上发展的机会问题等等,都必须一一去解决。

香港的大学毕业生,过去22年里薪水的提高微乎其微,而他们对香港的未来也没有太多的话语权。这种绝望必须有解决的方案,所以必须对香港的管治作彻底的反省和翻新,香港管治所出现的危机恰恰是中国未来发展的一面镜子。

大家必须一起努力让街头的热情沉静下来,化为行动的力量,找出方法解决香港实实在在的问题,这才是香港的出路。而不是仅靠喊口号,只讲虚幻的“主义”,而不讲解决问题的方法。

就像胡适先生说的那样,“罗兰夫人说,‘自由自由,天下多少罪恶,都是借你的名做出的!’一切好听的主义,都有这种危险。”

04

只求目标不求妥协

任何一个人、一个企业、一个国家都有自己的目标,但我们常常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实现我们的目标,所以妥协很重要。

英国首相约翰逊说,“宁愿死在水沟,也不要延迟脱欧。”这是典型的不妥协的例子,我们真的无法知道这会将英国推向何方。中美贸易战打了一年多,双方不妥协,是无法达成协议的。

政治是妥协的艺术,妥协不是一定要放弃原则,而是透过退让和协商取得暂时的共识。所以妥协是任何一场运动以及你实现目标过程中必须考虑的一个核心问题。

9月2号,我们终于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变化,政府回应了一个诉求,正式撤回修订“逃犯条例”。我认为修例这件事本身没有错,但人们感到恐慌和忧虑,政府是否可以选择别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包括台湾的杀人案的嫌疑犯,包括中央政府讲的长期躲在香港的300多位“有名有姓”的内地逃犯。

如果面对各界的忧虑,找到其它的方法,就不一定需要这样硬性地去修例,也许就不会引发这次危机。当然了,也有观点认为,不管有没有修例,香港的危机迟早都会爆发的,因为真正导致大家上街的修例已经停止了,但暴力却没有停止,甚至提出了“自决”、“香港独立”,甚至打倒、推翻政府的口号。

导致危机恶化的另一个因素是特区政府面对危机非常迟钝,与这座国际城市的形象不吻合。当100万人上街的时候,政府必须思考背后的原因。当商界、法律界、和外国人社区强烈反对修例时,政府并没有了解其中的缘由,去做任何沟通和解释工作。

身为香港基本法委员会委员的香港大学法学院教授陈弘毅都建议“港人港审”的妥协方案,政府却没有想如何做出妥协。而修例又在中美发生贸易战时推出,成为中美角力的一个战场,演变成一场完美的风暴,让香港就这样在没有任何预警的情况下跌入一场这么大的危机。如果没有办法通过妥协解决问题,那么这个社会是很难往前走的。我希望香港会有平静期,可以给大家提供更多的时间理性地思考香港应该如何走出目前的僵局。

我最近接受采访的时候被问到,在特首宣布撤销修例之后,香港的局势会向哪个方向发展?如果借用香港经常出现的台风作比喻的话,现在的危机应该是挂8号风球,是否会改挂更为严重的10号风球,还是更小的3号风球呢?我主观上希望能变成3号风球,但有人担心目前的暴力很难停止,局势还会恶化,8号风球可能还会升级到10号风球。我个人认为可能会在8号风球上维持一段时间。而10月1日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间点。

香港机场的暴力冲突令我恐惧,因为这勾起了30年前的记忆。历史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我们必须思考如何避免重复历史。所幸至今暴力冲突不断,至少没有发生死亡事件,中央政府也没有定下死线。但目前的僵持局面无法破解,时间拖得越长,妥协的余地就越小。不幸的是在这场风波中,你可以说有外部势力的参与,有台湾势力,也有美国势力,美国民主基金会从来不隐瞒自己在全球进行“颜色革命”。

但不要忘记,外因最终还是通过内因起变化的。不管有多少外因,包括有媒体报道示威者曾在奥斯陆受训等等,如果没有内因,是不可能发生这样规模的抗争的。只有各方沉静下来,在平静期中寻找出路,香港才有希望。

香港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时期,我无法说是好是坏,因为它可以向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不过三个月的动荡还是有价值的,香港所有的深层次矛盾在这场危机中暴露无遗,没有人可以再回避。如果这是化解矛盾必须经历的一次阵痛,那这座城市的燃烧起码是值得的,这是我从这个事件中看到的唯一好处。但妥协是化解香港矛盾的必经之路,这是我想讲的第四点。

05

只有仇恨没有宽容

如果妥协是艺术,是实现目标的必要手段,那和解则是其前提条件,和解的基础就是放下仇恨。曼德拉说:“当我步出监狱,走向通往自由的大门时,我若不把仇恨留在后面,那么我只会继续活在狱中。”

这过去的三个月里,在香港所经历的不只是你们表面看到的暴力冲突,对许多人来说,更加痛苦的是,朋友之间无法进行心对心的真诚交谈,一些夫妻之间甚至无法正常交流,因不同立场反目成仇的也不在少数,这是非常可悲的。当政治凌驾一切的时候,社会就会失去秩序,就会非常混乱。所以,我支持迅速进行平和的对话,我希望政府可以走的更快一点,看的更远一点,彻底解决香港的深层次问题,如果无法解决这个问题,那么民心也是不可能挽回的,另一场风波还是会出现。

我也知道众多内地朋友对香港发生的事情,对香港示威者的过激行为是非常不满的。你们看到代表国家主权的国旗国徽被恶意毁坏,听到极端者侮辱性地将中国人称为支那人,自然会感到非常愤怒,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他们连自己是中国人都不愿意承认了。你们可以想象这些极端的言行会在内地和香港之间产生多大的隔阂。

而不少香港的人却又看到内地人来香港抢奶粉,新移民来抢机会、抢工作、抢福利等,但其实香港没有这些新移民,香港很多保安、清洁、服务生的工作谁来做?刚开始内地开放自由行的时候,香港有人说,那是一个公民自由迁徙的权利,并不是对香港的特殊照顾;当大量的内地人自由行涌进香港时,又是同样的人开始恶意地将内地人标签为“蝗虫”。

极端勇武者对内地人的仇视还影响到所有说普通话的人。我有一位居住在香港的台湾朋友,在香港第一次爆发示威时去接小孩回家路过湾仔,穿过街道时被示威者阻挡,就因为说了国语,被十多个年轻人包围咒骂,说他是共产党,叫他滚出香港。过去大家都觉得匪夷所思的“港独”问题此次越发明显,而这也是民粹主义的一个特征,连“泛民”阵营里都有人承认分离主义运动在香港会慢慢成型。

相互间的负面看法加深了彼此间的对立,或者严重一点,已经产生了仇恨。这个问题如果不解决,必然会影响到内地和香港之间的关系。这种负面的情绪左右两地的民意的话,会给政策的制定带来更大的困难。

所以,在这场冲突还没有结束的时候,我们必须把所有的成见和仇恨放下,用宽容之心去寻找解决之道。如果没有宽容心,却纠缠于每一个细节,所有的人都能找到愤怒的原因,都能找到仇恨的理由。

这也是为何我始终坚持成立独立的调查委员会,因为独立的调查委员会有可能让我们找出真相。找出真相的目的不是为了复仇,是为了让大家平息伤口。我希望通过寻找真相的历程,能够让各方放下仇恨,为香港找到出路,并化解两地间的隔阂。英国作家切斯特顿就说过:“真正的勇士不会因眼前所恨而战斗,而是为了身后所爱。”

今天我从五个方面和大家分享了关于香港陷入困局的一些思考。如果有何主题的话,那就是如何在忠于真相的基础上,可以做到客观、中立、理性。我们思考问题、认识问题、解决问题都需要回到“中庸之道”。中庸之道很多时候被人误解,被看作是“和稀泥”。其实,中庸之道就是适中之道、理性之道、反省之道、宽容之道、和常人之道。

何谓适中之道?就是说话做事不走极端,需要找到一个最好的平衡方式。北宋哲学家程颐说,“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 孟子也说“无过无不及”,都是同样的意思。

何谓理性之道?那就是不受情感左右。《中庸》原文对中庸的定义如下:“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 这就是说,我们对喜怒哀乐需要持中状态,保持平静、祥和,但最重要的是对事情的判断不要失去理性。柏拉图在《共和国》一书中曾指出,一个正义的人是用理性来控制心灵和欲望的。

何谓反省之道?如果我们只会指责他人,而不去反省自己的行为和思维方式,我们就不可能从自己的错误中吸取教训。著名教育家和哲学家杜威说,“我们不是从经验中学习……我们是从对经验的反省中学习。” 曾子也说,“吾日三省吾身”,就是从不断的自我反省中悟出人生之道。

何谓宽容之道?曼德拉当选南非总统之后,他邀请了当年他被囚禁时的两位监狱看守来参加他的就职仪式,你是否觉得匪夷所思?但有如孟子所言,“学问之道,求其放心。”意思就是学问之道就是把失去的本心找回来,而此处的本心就是善心,宽容之心。

何谓常人之道?简单一句话,那就是孔子说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当我们在为自由呼喊的时候,我们不能以牺牲别人的自由为代价。当我们已经成功地向上移动并在社会上取得一些成就时,我们需要明白许许多多的人正在向上移动的过程中艰苦地挣扎,我们需要理解他们所遇到的困难与障碍,不以自己的成功来判定后来者的失败,或者简单地把他们的失败归咎于他们缺乏责任和承担。我们必须创造更好的环境,让所有的人都可以生活在相对公平与正义的世界中。为此,香港才能走出困局,中国才能走出困局,世界才能走出困局。

这是你们在港大ICB的第一节课。选择这样的方式开始你们的学习旅程,是希望大家可以学会从不同的视角去看似乎已经是“黑白分明”的一件事。从企业的治理来讲,如果把香港看作一个企业,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大的危机,危机的原因在哪里?香港与内地的关系在2008年前是如此的和谐,为何2008年之后却变得越来越对立?这种对立是如何造成的?我们需要问为什么,而不是一味互相指责。香港在回归22年之后,政府的管治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大的危机?中央政府一直给予香港很多支持的政策,但为什么这些优惠的政策得不到好的回应?2003年香港的“沙士”危机之后,开放自由行是件好事,从而帮助香港经济复苏,但自由行最终给香港民众的生活带来了负面的影响,香港特区政府有否防范这些负面影响的出现呢?

香港需要浴火重生,香港必须找到符合这座城市历史和文化的管治方式。就算华人为主体的三个地方,台湾、香港、新加坡的管治都很不同。有人开玩笑说,台湾有民主、有自由,没有法制;香港有自由、有法制,没有民主;新加坡有民主、有法制,没有自由,所以我们必须根据香港的特点探寻未来发展之路。

民主当然不是灵丹妙药,因为在民主衰落的今天,美国、英国、法国,以及众多欧洲国家都面临治理的困境,看到“颜色革命”后埃及、北非陷进更深的泥潭,民主真的不可能解决所有国家的问题。

但如果我们不能够理解年轻人对自由的向往、对决定自己生活方式的渴望、对实现自己价值的追求,那又如何实现有效的管治呢?今天香港面对的问题是:普选没有机会,经济发展无法普照大众,年轻人又觉得自己无力改变这座他们生活的城市向前行走的轨迹,如何化解这个僵局是我们必须考虑的问题。

与中国内地不同,过去40年,内地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好,毕竟大家都感受到经济发展所带来的成果。但中国这个故事,香港的年轻人是陌生的、甚至是鄙视的,这不仅仅是价值观上的不同,而且是文化语境和历史语境的不同,所以他们无法理解中国的巨大变化,而只看到了它的不足与缺陷。的确,这个中国故事除了经济上的成功,迄今依旧没有找到让人激动的叙述。

暴力当然更不是解决问题的答案。过去三个月我不停地寻找暴力冲突不断升级和仇恨不断加深的原因,但仍然没有得到满意的回答。当我听到一些年轻人担心2047年之后的前景,不管这是否错觉,但毕竟是存在的事实。

香港的年轻人在重塑自己身份的过程中,是否必须通过加剧与内地的对立、增加彼此间的仇恨、甚至否认自己中国人身份这样的激烈行为才可以实现呢?人的行为由认知所决定,但认知常常是偏差的。所以如何让认知发生改变,让两地之间有更好的交流、更好的理解?这是开学典礼之后我请三位不同光谱和经历的嘉宾和大家进行对谈的主要原因,但我非常遗憾三位嘉宾对香港的前景都不太乐观。

不管这场风波最终如何收场,我相信历史是一面镜子,我们不应该也不会重复以往的失败。虽然我对这场风波在短时间内结束也同样不太乐观,但还是希望这次危机可以给香港提供一个新的契机。

我非常喜欢奥斯卡获奖电影“绿薄旅友”,剧中的主人公就说过,“You never win with violence. You only win when you remain dignity” (你永远无法因暴力而获胜。你只有保持尊严才可获胜)。他还说,“Being genius is not enough, it takes courage to change people’s hearts” (天才是不够的,改变人心需要勇气)。

我希望大家来到香港参加这次开学典礼,也是一次寻找真相之旅,在你为自己添加一段不同寻常的经历时,学会用客观和中立的角度去正视问题,用理性之道去化解矛盾和冲突,而我们更需要用真诚和勇气去拉近彼此间心灵的距离。

谢谢大家。

 
留下评论

Posted by 于 10月 9, 2019 在 每日杂谈

 

再存档一篇

今天晚上也够无聊的,一个从不发言的博客,在一个小时内发了两篇。原因是,写了前面一篇后,一边等洗澡一边在网上乱逛,发现了一篇有意思的文章,都没看完,轮到我洗澡了。存档吧。洗洗睡了,明天可能会看看,今天肯定不更了。

Why does the Chinese government not explain the Tiananmen protests?

Hao Chen, Master Architecture, University of Melbourne (2017)

 

My politic teacher in High School was one of the student on the Square. Although he was not one of the leaders but he was definitely one of the earliest student to be on the square and here’s the story he told us in class:

At first, the students was just protesting about more free publications on western world. Because at that time, studying English and western countries was to be regarded as trendy. At first it was really small and simple. They were just kids and trying to mimic the things they learned from western movies. Then more and more student joined and the things they protest become bigger and bigger. They are all young man with energy and passion. And at that time, college student was kinda well respected among common people. So they think they can change the government and change how things work. Which is very different from what they initially was aimed for.

After the more and more people joined. The government official started to come and ask what they want and what they need. Because the student was really rallied so they refuse to talk to any low rank officials. They want someone from the leadership to talk to them. At that time, one of the vice chairman is a very friendly elderly. He was a scholar and loves student. So he went to talk to the kids unofficially. Listened to what they want and what they ask for(The biggest pursuit is to change the the government into democratic and voting right for everyone). However, that was still during the cold-war, like how western citizens think of communist. Switching into deemocratic government is just simply impossible and can be seen treason in some condition. But that leader understand they are just kids so he say he will pass on the pursuit and will try to find a middle ground on one condition. Which is the kids have to leave the square volunterily. Then most of the students did left. And some stayed.

However, due to the special circumstances at that time, the Cold War. The leadership was very angry about the pursuit. They believe it is a planned movement to try to over thrown the current government (which is partially true as a lot political activist from Hongkong and overseas joined in the middle of the protest and eventually the pursuit escalated a lot). So that elderly was ordered to stay in his room and lost his power ever since(till the day he die he was never regain he’s power again even though he’s title remained).

Then of course the student will not heard from the leadership again, so they became furious and regrouped at the square. Since none of them was punished the first time. The entire country student started to do the same thing to support the protest. Which eventually go out of hand. Because the pursuit is simply impossible and the majority of the initial students who started this was replaced by all kinds of political activist, the whole thing went the other way.

Mthe leadership eventually got angry and sent final order, to ask the student to evacuate the square by midnight or the military will come in the clear the space out. Majority of the student left, but still a lot remains. Before I continue, you need to understand, at that time, if you are a college student. You are automatically being regarded as a successful person and you will make your family so proud. So these student are all young fearless teenagers with huge ego. And they got away the first time. So they really don’t believe the government will do anything to them. So that’s the context of why many of them stayed even though overthrown the government was not their pursuit.

So the government rallied the Northern discretion military to surround the city, and started a curfew. They were ordered to wait till 12 midnight to march in and clear the square. So when 12 strikes, they marched in and started to clear the square. My teacher was one of the students who was chased out the square during that night. He saw tanks and armed vehicles. Soldiers with guns. However, none of the them fired on the student, the only few shots was aimed sky to clear out the crowds. So the story of using machine guns slaughtering the student was definitely not true. There are student s who were trying to stop the tanks from moving in. They stood in front of the tanks and trying to stop them. The tanks who saw them did try to avoid them, but it is impossible to be faster than a running student. So the tanks were stopped. Soldiers have to grab them and clear them out of the roads. So is chaotic. After that, the tanks started to March again. However, from time to time, there are some student hiding at the corners will run in front of the tank tying to stop it. One of them was runned over by a tank. And this guy was the only one who got run over and he was sprint out of the shadow and lied really close to the tank. The teacher said he thinks the driver did not even notice there was a person in front of the tank.

To be honest, there has been many western reporters recording the whole protest from the start. And during that night. Many of them did recorded the whole thing. If something really ever happened. A slaughter or massaca, I really don’t think they would hide those footages. On the contrary, the footage they released only showed how student trying to block the tank rather than really how they were killed etc. In fact, none of the footage showed anyone was killed at all. think this speaks a lot.

And my teacher who got beaten by the soldiers, say that some of the soldiers seemed extremely furious and from the story they told, there is one more thing happened before they marched in. According to the soldiers that caught him, before they marched in, they were settled at the outer skirt of Beijing City. All four gates was guarded. Before the final march, there were 4 soldiers missing. They all asked for a toilet break and missing ever since. But the army won’t wait for individuals, so they continue as planned. The first troops who passed the Southern Gate saw 4 bodies hanging on the tree just outside the city. All four bodies were skinned and hanged on the tree. The work immediately spread out among the troops who were suppose to pass the southern gate. And they knew that was one of their fellow soldier. So among the four troops, southern side one was the most furious one and he soldiers was looking for revenge. Because they though the student did it. So they did beat up the student who tried to fight back. But none of them killed any student.

However, my teacher say there is no way the student would be able to pull off something so cruel and professional. And because he witnessed the whole protest thing from how it started and how it get out of hand. Later he started to believe the western power did played a role in this whole thing.

This is exactly a pharaphrase of what my teacher described to me about this event. I’m not old enough to experience it. But I do believe what he said because this topic is not required or requested by any textbook or school. He was just simply telling us the story because our entire class got curious that day. We didn’t even know he was one of the student on the square.

 
留下评论

Posted by 于 8月 31, 2019 在 每日杂谈

 

反复?虚惊?

杜撰了一篇。

却发现可能是搞错了。打了半天字,还是发在这儿存档吧。

标题:6月3日吗?

刚才我新开的VPN不能用了,试了下公司的VPN,还行。

吃了一惊,以为要发生什么。先看国内新闻网站,澎湃,看到特派员的摊牌式谈话。然后看hk01.com,风雨欲来山满楼,情况急转直下。想想是不是今天晚上会发生什么。

明天早上就静了。

后来又试了几个VPN,去年用同样方法在另一个服务器搭建的还可以用。在iPad上试了试前面不能用的,发现可以用了。再试了下iPhone,还是不能用,不解,可能是iPhone问题吧。

反复?虚惊?

 
留下评论

Posted by 于 8月 31, 2019 在 每日杂谈